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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18/11/16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佚名

风水

八十年前的一个普通的傍晚,吃完晚饭后,太爷爷抽足二袋旱烟,把叔公和我爷爷两兄弟叫到堂屋里,让他们做出一个选择,结果我爷爷决定到省城继续求学,而叔公则选择了留在祖屋经营家业。

我家祖屋背临洣水,前门朝着镇上一条繁华的商业街,左右各有一尊两米多高威严的石狮子。穿过二进狭长的回廊过道,后门直通洣水,沿十几级麻石台阶下去,是一处私家小码头。当年,我爷爷就是在此乘一条蓬船,顺洣水,下湘江,到省城的。小码头下游三十多米处,是一个繁忙的商贸码头,河堤上有一座五层高砖石结构的镇水宝塔,沿着塔尖朝河对面望过去,正好是凤凰山像似凤凰翅膀的地方。凤凰山的山势临水而立,仿佛一只张翅欲飞的凤凰,而我家的祖坟,就在左侧翅膀的腋窝里,犹如藏在凤凰的羽翼下,据懂堪舆的人说,是极佳的风水宝地。

叔公不信命运,但相信风水。为此,曾做出一件轰动全镇的事件,有一次扛了一把锄头,要挖自家的祖坟。

我家的祖坟地如前所述,在所谓凤凰山貌似凤凰翅膀的腋窝里,背阴朝阳,太爷爷的坟墓周围,有几株粗大的栗树,秋天坟地上会落满一层毛刺刺的栗子。叔公因选择了继承家业,而且经营有方,解放前期,我家的产业涉及米业、商贸、运输,而且拥有一百多亩水田和一处占地二十多亩的粮仓。可想而知,土改时一切都归了公家,叔奶奶眼看了家产被没收,叔公关押在镇公所,隔三差五反绑了双臂满街游斗,一口气咽不下,寻短吊死在祖坟地一棵栗树下。而此时,我爷爷因为当年在省城闹学运,被国民党通缉,组织上把他转移到已成了解放区的东北,在叔公被游街批头的时候,他随南下干部团正参加接管省城的工作。

叔公最终的命运,是在劳改农场确定的。在劳改农场,叔公结识了后来成为他岳父的一位风水先生。他们同属“地富反坏右”份子,住在同一房间。同房间一共住了八人,六米长的通铺。叔公和风水先生相临睡在最里面,彼此间怀着各自的心事,很少交谈。每天,在管教干部的监督下,日出而做,日落而息,周而复始,默默地接受改造劳动。

风水先生背有些驼,是在一次批头会被打伤的,每当两人一组抬石头等重物,叔公都会把杠绳向自己方向移半尺,风水先生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,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种习惯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相隔半年他们先后从劳改农场释放。风水先生有个女儿,在镇子十里外的龙市乡下有一间老屋。叔公结婚不到一年就解放了,他被定为大地主成份,财产充公,老婆上吊寻了短见,没有留下一男半女。劳改释放后回到镇上,公家分了一间破烂草屋给他,依然在似有若无的监视下参加集体劳动。文革中期,他又被短暂关押过半年,此时他已再次结婚,妻子是风水先生的女儿。

叔公和风水先生从劳改农场释放出来后,偶有来往。最初一次,风水先生在女儿陪伴下到镇上看叔公,带了两斤米酒和十个鸡蛋,感谢在农场时叔公对他的照顾。期间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,酒足饭饱已是深夜,两人都有些许醉意。从始至终风水先生的女儿忙里忙外,几乎没说一句话。不久,风水先生又来了一次,天近黄昏,人家屋顶上的炊烟把镇子朦胧出一种神秘的气氛。叔公和风水先生悄悄渡过洣水,到凤凰山看我家的祖坟。风水先生围着坟地绕着圈子,用诸如罗盘界尺等工具测量计算了很久,得出的结论是祖坟的风水“发长不发幼”,主长房而对幼房不利。

老家的镇子是洣水流域重镇,位于永乐江与洣水汇合处,地属衡东县,东接攸县,南邻安仁,明代开埠,明清二朝都设有巡检司,以巡检司和练兵的草坪而名草司,清咸丰三年更名草市。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水陆交通便利,为衡东、攸县、安仁三县的商品集散地。特别是春分时节,宾客纷至,商贩云集,当地俗称“赶风社”。因近“春分”,“赶风社”也称“赶分社”,少则三五天,多则十天半月,外来流动人口多时可达10万,形式上类似于北方“赶庙会”。期间,少不了唱戏、杂耍、摆场子,以及卖狗皮膏药等江湖把式;也有看像、算命、测字、测风水的各色人物。

在叔公那次借着酒性,扬言要挖祖坟被人拦下后的第二天,叔公去了十里外的龙市。这是他第一次到风水先生家,进门跪倒在地,拜请风水先生收他为徒。风水先生不禁大为感动,在那个年代对他这种行业,别人如瘟疫般躲避唯恐不及,叔公竟如此虔诚地拜他为师,情到深处忍不住老泪纵横。激动之余,风水先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,一切仿佛也顺理成章,他不但毫无保留地合盘托出平生所学,而且把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儿嫁给了叔公。

我外婆去世,墓地是请叔公选定的。出殡时做了三天简易的水陆道场,没有和尚法器,也无道家经幡,全由叔公带了徒弟一手操办。外婆老屋在龙市对面的萝白洲,与龙市隔了一片稻田和一条不知名的小河。河上以前有一座青石造的拱桥,但因年久早已颓塌,只剩萝白洲一侧的半截桥头。桥头长满荒草,石缝中偶尔能看见蛇虫出没。岸边一颗老柳树,树身斜着生长,荫蔽了河边一排洗衣淘米的麻石板。而连接两岸的,新修了一座简易水泥预制板平头桥,宽窄只能容一辆小汽车通过。

时间已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,社会风气有了很大变化,中国经济也有了显著成长,而一些曾被批倒批臭的封建文化和风俗,因中华文明几千年的社会土壤根植太深,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,稍有些许适宜的环境,又逐渐发芽生长和蔓延。而风水或堪舆学,作为一种历史文化,在现代社会仍然有顽强存在的环境和赖以滋生的群众基础,特别是在广大的农村乡镇,甚至大有泛滥之势。

肇始先秦,延及当代的风水观,除却封建迷信,也有一定的社会科学价值,它的核心是人们选择和处理居住环境的一种学问,涉及的内容和范围十分广泛,应该由社会科学工作者深入调查和研究。而民间(特别是农村)现行流行的,则大多与算命、扶乩等迷信术数相关联。所谓民间风水师,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操作程式和相应的理论依据,他们各执“家传”,自称“天机”,采用“单传”的方式招收弟子,相互之间严格保密。所以我们看到的类似仪式,貌似一样,实则不尽相同。叔公的徒弟,也是他的女婿。

外婆家的屋子,是二层楼的砖瓦房,在当时的萝白洲是很显眼的建筑。楼房临水,门前一块面积很大的晒谷场,晒谷场二面稻田环绕,一面通向河边的那座水泥预制板造的简易平头桥。外婆的灵柩摆在堂屋里,堂屋很宽敞,正墙供有一个佛龛。堂屋中间有一块三米宽的木屏风,靠屏风摆一张八仙桌,屏风上面是屋子的主梁,挂有一块“杖国厚德”的涂金黑匾,匾有些旧了,是几年前外公七十寿辰时亲戚们送的。此时八仙桌被挪走,空出地方摆放外婆的棺材,棺材前有一盏灯心草点亮的油碗,下面摆一双布鞋,靠门槛有一个很大的陶制瓦盆,不间断地燃烧冥纸,舅舅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边,有人祭拜便磕头回礼。

灵棚搭在门前,几块很大的帆布用木头支架撑出三面布墙,正面敞口有一张八仙桌,桌上供着一些牌位,无外乎“天地君亲师”佛道各路神灵,以及十殿阎王等。一个铜香炉燃着三炷香,叔公端坐在桌子一侧,穿一身类似道袍的黑色衣服,戴一顶称为“庄子巾”的布帽子。而他的徒弟穿一身灰色长衫,头发及肩,随意用一根布条系着,手持拂尘似的幡旗伺立在桌子另一侧。灵棚两侧摆放花圈和悬挂各类祭幛,其中一幅祭联是我爷爷写的:

魂系草市镇,河水不义催人去;

魄萦萝白洲,黄土无情劝君归。

当年,爷爷和外公同在省城读书,过往甚密。受爷爷影响,外公也参加了一些学运活动,爷爷被国民党通缉去了东北后,外公则弃学回了老家。解放后他们重新取得了联系,并结成了儿女亲家。

道场第一天,叔公和徒弟指挥布置灵堂,按一定秩序摆放诸神灵。这些事物主要是徒弟忙前忙后,有什么问题叔公偶尔指点几句。不断有亲戚和乡邻来祭拜,先在晒谷场田边燃放一挂鞭炮,舅舅率孝男孝女迎出来,接至棺前行礼,孝家跪拜磕头回礼。孝男孝女都穿白麻布衣,戴白布包头,包头布条长长地拖在屁股处,用一个稻草搓成的绳圈箍在头上,腰间也同样扎一根稻草搓的粗草绳。一组简单的鼓乐队在灵棚前吹奏当地常用的丧乐,“呜呜啦啦”的并不太整齐,伴着房屋东头临时搭起的灶台边杀猪宰羊的凄厉嚎叫声,渲染出一股浓烈的悲伤氛围。灵堂布置停当,各种声音安静下来,叔公敲响摆在桌上的一个小铜钟,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然后微闭双眼,嘴里模模糊糊地念念有词,大概是一些道场程序该有的经律和牒文,诸如“堂祭总歌”、“告祖文”、“告天地文”、“告灵文”等。随着各种程序的进行,叔公间或将手里的一把小铃铛“叮叮”地摇几下,响声不大,但清脆中透出一种肃穆。叔公的徒弟手抱拂尘似的幡旗,一直伺立在侧,随着叔公诵经声调的顿挫起伏,不时燃烧几页冥纸,绕着供在桌前的各路神灵牌位上下左右四处摇拜,于是就有细碎的纸屑灰弥漫了整个灵堂。

叔公诵经结束后,喝了几口茶水,坐在桌边闭目养神。接下来的程序是告祭诸如门神﹑水神﹑家神等,则由徒弟持幡旗在前引导,孝家子女及亲家属依次跟随在后,一招一式,按部就班,该拜的拜,该磕头的磕头。

第一天最重要仪式是灵前踩八掛图拜五方。晒谷场坪里摆五张八仙桌,按各自方位,每张桌上立一牌位,牌位包的黄纸分别写着:东岳齐天仁圣帝;南岳司天眧圣帝;西岳金天顺圣帝;北岳安天元圣帝;中岳中央崇圣帝。歌词为:一拜东方甲乙木,青帝救苦大星君,东岳齐天仁圣帝,震宫立殿保黎民;二拜南方丙丁火,赤帝救苦大星君,南岳司天昭圣帝,离宫立殿见奇勋;三拜西方庚辛金,白帝救苦大星君,西岳金天顺圣帝,兑宫立殿获四溟;四拜北方壬癸水,黑帝救苦大星君,北岳安天元圣帝,坎宫立殿镇乾坤;五拜中央戊己土,黄帝救苦大星君,中岳中央崇圣帝,灵霄玉皇是天尊。祭拜完毕,依次取下牌位上包着的黄纸,燃响一串鞭炮,把黄纸一一烧掉。

吃饭是流水席,在晒谷场上摆了从村邻借来的十六张八仙桌,横竖各四排。舅舅杀了一头猪两只羊,除了萝白洲的人家,河对岸的龙市及附近乡村,不论大人小孩,来了随礼后都可入席。

叔公不善言辞,始终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。他与爷爷很挂像,但脸庞更宽,稍黑的肤色透着一点紫红,下颌留有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,风一吹轻轻飘动,俨然带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,似乎有些不可亲近的神圣样子。而他的徒弟显得十分拘谨,凡有人敬酒就慌忙站起来,把酒杯举在眉眼上方。徒弟姓吴,双唇长得很厚实,一眼可看出是一个本份人。他能饮,几乎来者不拒,干杯见底。外公不饮酒,也没动饭食,只一个劲地把一根长烟杆含在嘴里,偶尔吐出一口呛人的烟来。他表情平淡,似乎看不出太多悲伤。他整天在灵堂外面到处转悠,两手背在背后,一刻不离地拿着竹制铜嘴的长烟杆。

流水席还没撤完,下午仪式照程序继续进行,一直到傍晚。陆续还有远处的亲戚来,照例先到外婆棺前祭拜,女眷不禁凄凄哀哀地哭喊一阵。舅舅不停地回礼磕头,额头上早已青肿一块,膝盖处的布也磨破了。

晚上没有道场仪式,叔公师徒累了一天,安排到对河龙市的一位亲戚家休息。舅舅从草市镇请来一位教书的老先生,所有亲朋和乡邻,都可以写篇长短不一的纪念文字拿给他读。老先生戴一副旧式金丝夹鼻眼镜,把手上的稿子拿在一尺开外的距离,摇头晃脑﹑拉腔拉调、抑扬顿挫仿佛唱歌似的念着,到动情处或跺跺脚,或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摸一把下巴。

第二天道场如法炮制,照例诵《心经咒》(在观音位前),拜目莲,拜北斗星君,诵五岳行路咒。主要仪程是《炒粮》。

在叔公徒弟主持下,孝男皆穿孝服坐于灵前,地下铺一张毡毯,用铁锅盛两斤米,然后烧冥纸,纸灰落在米上,一人执伞遮在众人头上,一人焚烧一段楮木。孝子、孝孙各手执一根竹棍,将纸灰和着米缓缓翻炒。而整个程序按步骤如下:

一、炒粮告灵祭稷神仪注;二、告祭稷神文;三、祭稷神文(用红纸);四、炒粮仪节;五、告城隍炒粮文(用红纸);六、告炒粮文;七、登炒粮场;八、粮已炒就接行燃粮;九、装粮文;十、礼生装粮赞;十一、又储粮赞;十二、告祭社神文;十三、祭社神文(用红纸)。

炒粮完成后,装入一个瓦坛中,上面盖上盐茶米谷,然后画讳。讳云:围中著一力,十八九不识,若有识破者,雷声震霹雳。画讳完成束粮,将坛口用布封严束紧。

高潮在运粮。在晒谷坪上按山川地理画有简易图格,徒弟持幡旗率孝男孝女游黄河,开河道,先运东、南、西、北、中央五方,再运九州。运九州诗:运粮到冀州,冀州自古帝王州,踰岐梁越于燕幽,陆行车载水行舟,此地风高多雨雪,哀哀孝子莫停留;运粮到兖州,卑湿地平畴云霞,夏过降丘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遥望乡关何处是,济河江外路悠悠;运粮到青州,青州尚父有贻谋,向穆陵过降丘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犬吠鸡鸣闻四境,腰间何用带戈矛;运粮到徐州,徐州泗上十二侯,东原内大野头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闻说彭城多古迹,偃王遗爰至今留;运粮到雍州,一望雍州美田畴,涉泾渭过岐周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四围山色皆旋拱,墨水西河禹迹留;运粮到豫州,豫州洛过古城周,熊山远乐水悠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纵有名园花色笑,王孙无复踏青游;运粮到梁州,梁州殿宾熟与俦,险剑阁出麦州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旧时割据三分鼎,惟有岷江日夜流;运粮到扬州,扬州市上好风流,发金陵出高邮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东望关宫能歌舞,西溪又听采莲讴;运粮到荆州,荆州又见岳阳楼,望衡岳听湘流陆,陆行车载水行舟,鸿鸟若还去不返,南宫谁识楚天秋。

九州运毕,接运南河。运南河诗:冥粮搬运到岳州,浩浩江波一色幽,此处巴陵原不远,洞庭湖囗莫停留;冥粮搬运到长沙,又见长沙千万家,遥望乡关何处是,湘江隐隐路无差;冥粮搬运到湘潭,渡口渔翁睡正酣,借问我家桑梓地,岳峰窈窕面三重;冥粮搬运到衡山,七二奇峰咫尺间,最是游人堪羡处,云烟斜烧夕阳湾;冥粮搬运到雷家,宫卡人役闹喧哗,解粮此处宜投税,报明升斗不可差;冥粮搬运到草市,洣水合流共一支,灵山庙貌遥相望,永乐江口莫迟迟;冥粮搬运到江口,乌鸦南西尽飞走,押运人夫须努力,看看不久交升斗;冥粮搬运到军山,层峦耸翠烟云端,清溪流水千年绿,熊峡红霞指顾间;冥粮搬运到本乡,只见本乡路不长,四牡騑牝须揽辔,停看来至大家庄;冥粮搬运到门前,行行且止勿争先,一路风尘无漏失,后人食报福无边;冥粮搬运到中堂,闪闪灵灯彻夜光,默想音容今宛在,留与儿孙世代尝。运粮毕,接着交粮,祝粮,最后各房分余粮。

在仪式的间隙和吃饭时,寻找机会我想与叔公交谈几句,但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,隐约间似乎有意回避我。因来得匆忙,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,只把带的四十条精装“白沙”烟分发给亲友乡邻。湘南农村属贫穷地区,一般红白喜事,较殷实的人家待客用郴州卷烟厂生产的“相思鸟”,二元一包,平日则抽六角钱一包的“龙山”。大家得到我送的香烟都很高兴。我特意留了五条给叔公,他仅轻描淡写地点点头,吝啬到笑容都未露一下。叔公此种态度,我有心理准备,并不感到太尴尬。家族中的一些传说,我也早有耳闻。其实爷爷解放后的仕途也并非一帆风顺,累于家庭成份,再加上学运时一些说不明白的地下工作环境和特殊性,爷爷一度受过冷遇和组织调查,还下过几年“五?七”干校。因此对于叔公的处境,他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,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帮助。爷爷身体不好,此次外婆病故,他正在疗养院住院,我父母都在国外,所以只由我做代表前来拜祭。

第三天的道场接近尾声,但也是高潮。最重要的仪式是游十殿和渡奈河桥。

首先渡奈何桥。中午流水席撤后,在晒谷场空坪上,用八仙桌搭建所谓奈河桥。奈河桥共搭三层,第一层四张桌子并在一起,第二层在第一层基础上架两张桌子,第三层在第二层两张桌子上再架一张桌子,每层东西两头靠桌子各放一把矮方凳,供上下奈何桥时踏脚。渡奈河桥由徒弟持幡旗前导,手捧遗像灵位的孝子孝女及亲家属们跟随在后,随着鼓乐队乐曲的轻重缓急,过桥速度时紧时慢。叔公手摇一把小铜铃,立在桥下,嘴念相关经文。首先拜桥头:一拜仙桥何人造,二拜鲁班造仙桥,三拜龙王桥头坐,四拜牛头马面前,五拜桥上到神位,六拜桥下水将军,亡人直过无惊险,仙桥拜过到十君。

然后是过桥咒:

西门山下一座桥,这头踩起那头摇。

有福之人桥下过,无福之人桥下泡。

西门山下一只鹅,吃青草来念弥陀。

仙鹅也有修神意,人不修神总如何。

西门岭上一斗瓜,红仁黑子粉渣渣。

有人吃得瓜中水,三岁儿童爱得家。

如此反复数次。渡毕奈何桥,接着拜地藏王,游十殿。

拜地藏王文:我母倏尔亡,不孝断肝肠,欲求赦罪无主张。敬俸画像,哀请引路,地藏王勿彷徨,鹤驾鸾到十殿,在左前方,在右前方。

游地藏王诗:

尊王致孝格苍穹,求母超升地狱中。

自古慈悲谁先媲,恩光偏阴九幽通。

孝子献礼帛,众孝男女行礼:我母值新亡,冥路茫茫,焚香礼拜地藏王,早登天堂。最后游十殿。

游一殿:

秦广阎罗第一关,威灵赫赫坐金鸾。

箱书生死平功过,孽镜台前见肺肝。

(跪拜;行礼)

母去竟何知,心惨神悲,遵王殿下哭相思。但祈赦除应世咎,履阴加冕。

游二殿:

冥府楚江二殿王,智修十八狱牢房。

乌阴黑暗无光照,奸猾邪妖尽内藏。

(跪拜;行礼)

姻缘楚江宫,不刻西东,一声一声肠断终。俯望王曹传赦诏,略表哀衷。

游三殿:

宗帝位居三殿尊,幽冥威显镇乾坤。

忠肝邪恶常公道,报应昭止判雪冤。

(跪拜;行礼)

日月急如梭,命竞如何,霎时会见五阎罗。俯仗哀求天子昭,罪赦三摩。

游四殿:

尊王位立四阎罗,直判阴刁不善宽。

长舌女儿为姑妇,池中血水受渡磨。

(跪拜;行礼)

地府苦难熬,悲悲切切,雪林影处月轮照。唯慈母亲从此去,步往天曹。

游五殿:

阎罗五殿法如天,罪尝威貌极森严。

用尽机关瞒不过,刀山剑树有谁惨。

(跪拜;行礼)

母始到冥途,总是蒙糊,终身疑似雪孤影。仗以阴垂习宥法,无罪无孽。

游六殿:

正值卡城尊六王,阴魂到此好凄惶。

斩妖地狱行谁设,奸盗奸妖尽镇藏。

(跪拜;行礼)

既叫鹤声哀,焚化冥财,赫灵又尊三杯酒。只求母亲登乐园,更上天台。

游七殿:

泰山尊位七阎王,铁案银箴判不良。

此鉴煎油为你设,在坐何必逞强梁。

(跪拜;行礼)

楚苍夕阳斜,一片凌霞,声声杜宇实斟差。哀求尊王传旨意,路旨三生。

游八殿:

都市阎罗坐八关,龙图案下坐忠肝。

谁言此地无知音,功过从来明镜看。

(跪拜;行礼)

苦难别离间,肠断心酸,愁云烟消暮云端。旬旬放出超凡力,有罪从宽。

游九殿:

九殿阎罗平等王,用刑严烈最精祥。

解来恶犯无可赦,剝骨抽筋上火床。

(跪拜;行礼)

云暗楚山遥,绿水迢迢,阴阳冷佛奈何桥。仰望母亲身何处,风云丹宵。

游十殿:

十殿阎罗是镜明,忠奸善恶判均平。

守通贵贱凭地造,六道轮回有逊情。

(跪拜;行礼)

苦恼实堪怜,涕下潸悲,轮回六道结尘缘。伏愿母亲在殿后,神往西天。

我也身穿孝服,夹在队伍中间,爬上爬下,左游右拜,也不知过了几回奈河桥,游了几回阎罗殿,不免有些气喘嘘嘘。

三天道场完了,第四天送葬上山。墓地选在萝白洲村后的柴山上,但出殡的队伍却过河绕道龙市,逶逶迤迤兜了十几里一个大圈子。叔公带着徒弟在前面引路,后面是吹鼓手和杠夫抬着的棺材。舅舅双手捧着外婆的遗像,亦步亦趋地跟在棺材后面,亲家属仍按大概的秩序简单排开,然后是自愿前来送葬的乡邻。一路上炮鸣乐响,冥纸飞舞,一群村童带着狗子前后乱窜。凡逢桥头﹑溪流﹑上坡﹑岔路和拐弯处,都要停棺祭拜燃放鞭炮。或有村邻燃炮接灵,队伍也要停止,舅舅及众孝子执竹制手杖前趋磕头拜谢,队伍中抬了一箩筐毛巾,每条毛巾里包了一包香烟,负责值事的人就上前丢一条毛巾给燃炮的人家。还有路祭的,在路边放一桌案,桌案上摆着香烛纸钱和鱼、肉、鲜果等供品,孝子女们长跪,叔公与徒弟照例做一些应景法事。正午,棺材终于上山,落土前,把随带的纸糊的房子﹑猪牛及童男童女等堆在一旁烧掉,此时鼓乐鞭炮作最后的鸣响,鞭炮把山林炸出一阵浓烟,而至爱亲朋哭声一片,有女眷几乎休克过去。

因为假日有限,也担心住在疗养院的爷爷,外婆出殡当天下午我就离开了萝白洲。行前,我想与叔公道别,但外公告诉我他是方圆一带的大忙人,未等下山就被龙市一户人家请走了。

这是我见到叔公唯一的一面,转眼过了十几年,爷爷﹑外公﹑叔公相继故逝。叔公比爷爷小二岁,比爷爷多活了八年。

风水一说,在农村乡镇,一般指人家阳宅和阴宅的风向水流,相地的关键是因水聚气。晋朝郭璞在《葬经》中写道:“葬者,乘生气也。气乘风则散,界水则止。古人聚之使不散,行之使有止,故谓之风水”。

外婆出殡的下午我先回到草市镇,在转乘晚班车返回省城的间隙,我涉过洣水,到凤凰山看了我家的祖坟,就在所谓的凤凰羽翼下,因年久失修,野草遍地,灌木丛生,显得十分荒凉。太爷爷坟墓周围的几棵栗树还在,已是秋天,树上结满一球球还未成熟的栗子,有的竟有小孩的拳头一样大。后来我翻闲书时,看到一则关于风水先生的所谓“八风说”,其中一说:“穴右有凹风,必是白虎空缺,不庇小房,主弱弟幼子,败绝夭类。”这或者就是叔公为何在太爷爷的坟墓右侧,又栽了一颗栗树,用以止风固水的内中缘由吧?

而叔公栽的那棵栗树,现在应该有近十米高了。

黄明

赞赏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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